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农民生活还十分贫困,大多数农民缺乏营养。幸好那时不管是田沟里、小溪里还是河里都生活着丰富的鱼类。鱼成了农民补充营养的主要来源之一。

农民白天下地干活,无暇下溪捕鱼。晚上男人们较有空余时间,胆子大的村民就干起了夜捕溪鱼的营生。夜间也是鱼的休息时间,鱼儿感觉迟钝,即使被惊醒也行动比白天迟缓多了,捕起来容易多了。

我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捕鱼高手。一个年龄比我父亲小十来岁的堂哥说,他年轻时常跟我父亲去钓鱼。父亲钓鱼有手绝活,叫“鮐鲌子”。鲌子形体扁平修长,喜欢在水流湍急的滩上活动。滩上水浅流急,难看清水里的鱼,更难钓上来。父亲摆动钓竿,拖着刚沉下水面的鱼饵按一定速度逆流而上。滩上的鲌子就像是父亲养的一样,父亲的鱼饵刚入水,一转眼随着钓竿轻轻一甩,一只鲌子就被拉出水,掉在溪岸的草坪上活蹦乱跳了。堂哥欢快地跑过去捡起来放进鱼篓里。

父亲也时不时地在夜晚挑灯捕鱼,我们本地客家话叫“照鱼子”。

照鱼子的光源是松明。松明就是浸透了松树油脂的松树片,我们叫它“赤松光”。“赤松光”来源有二:一是采松香的割口;二是老松树砍伐后留下的松桩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和白蚁蛀蚀剩下的树心。十来岁时我经常和发小“蛮腯牯”合伙挖“赤松光”。

我们家照鱼子时三人合伙。父亲持网捕鱼。哥哥点罩子火。我挑赤松光。所谓罩子火,就是一根长木棍末端吊着一个铁丝围成的网兜,把赤松光条放在网兜上点燃。三人须密切配合:点罩子火的要听持网的指令。他指向哪,罩子火就移到那。鱼溜到哪,罩子火就跟到哪。挑赤松光的要在远点的后面跟,免得惊动了鱼儿。由于父子仨配合默契,父亲又是个捕鱼老手,每次我们“照鱼子”都满载而归。塘虱(鲶鱼)、鲫鱼、鮊子、沙甲、坚胱(光鱼)、石斑鱼、泥鳅、老爪(大河虾)应有尽有。照一个多小时,至少能捕到三、五斤,多的时候甚至连鱼篓都装不下,只好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照鱼子充满乐趣,也可能遇到怪事。有一次,我就被一种怪声音吓得毛骨悚然。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父子仨从松山下逆流而上照鱼子。走到大坝里大崩洪(山体崩塌形成的带纵向沟壑的悬崖)前面时,我突然听到左边崩洪里传来酷似病重老人的呻吟声。“唔——唔——”一声轻一声重,断断续续。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切。我越听越害怕,紧走几步走到父亲跟前。父亲正在聚精会神地捕鱼。我的急促脚步把鱼儿吓跑了。父亲厉声责怪我。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大,崩洪里有病啊鬼透哩个老大蛇呻吟的声音,好吓人!”大家马上屏息倾听,可听了一会儿,啥声音都没有。我们继续往前照。走了大概两百多米,走到千斤塅陂头上面时,那怪叫声又响起来了,而且好像就在身后!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用惊恐的声音告诉父亲:“大,嘎个鬼声音跟到我背后了!你听!”父亲再次停下来听。果然后面有那恐怖的声音。但父亲一点儿也不惊慌,倒用平静的口气说:“哦,是牛头鹞婆(老鹰的一种),它会跟火光走的。”尽管知道是鸟叫声,不是鬼怪。但毕竟那声音在夜晚听来实在令人不寒而栗。我始终紧跟父亲身边,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吓跑了眼看要捕到的大鱼。父亲很生气,走到千斤塅中间那棵千年水红子树下时,我们就回家了。回到家不久,我们又听到那牛头鹞婆的叫声在坪上背头(我家西边的山脚平地)响起。这证实了父亲的判断是对的。父亲侧着耳朵细听片刻说:“在坪上背头桐子树上,等天亮了打来食。”天大亮后,父亲握着雕子铳要去打时,那鹞婆早已不见了踪影。

                                        (2022.05.26)